涨潮在《幽梦影》中描述:“所谓美人者,以花为貌,以鸟为声,以月为神,以柳为态,以玉为骨,以冰雪为肤,以秋水为姿,以诗词为心。”正是林黛玉的写照,人间污浊又现实,她却出入而不染尘。以诗与美,以真与善,抵抗这污浊人间。

对生活从无半点懈怠,更别提她发明的唯美行为艺术——葬花了。

芒种节时,黛玉起晚了,宝玉去找她,她也不理宝玉,一边走一边回头吩咐紫鹃:“把屋子收拾了,撂下一扇纱屉子,看那大燕子回来,把帘子放下来,拿狮子倚住。烧了香,就把炉罩上。”

这一段吩咐,包含了许多信息。芒种十分天暖,燕子从南方回来了,可见潇湘馆内是有燕子的,林黛玉善待这些小生灵,吩咐将纱屉下一扇,是怕外出的燕子回来进不去,想必帘子是不能不放的,但要等燕子回来再放,她每天为飞来飞去的小燕子提供方便,还要费心叮嘱紫鹃;烧完香便把炉罩上,罩上之后,香气淡然缭绕,留香更持久,幽香暗暗,格调不俗。

月洞窗,软烟罗,窗洞中间悬挂着鹦鹉笼,华彩翩然的鹦鹉立在笼子内念诗。

她爱自然万物,残春葬花,秋末留残荷听雨,教鹦鹉念诗,给梁上燕子开方便之门。潇湘馆内的日常是读书作诗,弹琴下棋,不做女红,没有勾心斗角。院子里翠竹夹路,苍苔布满,有隐士品格,保留着无拘无束的自然风情。

在她的眼中,无论是生命力饱满的鲜花,凋零的荷叶,她都能欣赏,懂得珍惜。

共情大自然,欣赏每一种生命状态的美,是一种能力,也是一种诗意。

黛玉对人很好,纯粹又赤诚,宝钗借黛玉误说《西厢记》诗句好意教导她,又送了几次燕窝,林黛玉立刻摒弃前嫌,深刻反省自己。从那一刻,她就彻底接纳宝钗,甚至会端过宝钗喝过半盅的茶一饮而尽,这份信任与要好延伸到宝琴身上,宝琴来贾府,黛玉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;

大观园内莺声燕语,却等级分明,只有林黛玉对丫鬟紫鹃一片赤诚,名为主仆,实为闺蜜,二人甚至一床睡,平等交流,紫鹃甚至敢指出她的错处;

香菱学诗,七拐八绕到潇湘馆求助黛玉,黛玉认真教她。作诗这件事,终于将香菱的灵魂从苦海里打捞出来。

教香菱学诗,只有黛玉肯教,也只有黛玉会教,她让香菱先不要乱读诗,而是说:“我这里有《王摩诘全集》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,细心揣摩透熟了,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,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。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,然后再把陶渊明,应玚,谢,阮,庚,鲍等人的一看。”

这才是一位让人叫绝的老师。王维的诗优美浅显易懂却蕴含哲理,是诗形态,杜甫的诗工整格律严谨,是诗韵,李白的诗,纵横飘逸,是为诗魂,先懂得诗的形,再体会诗的韵,最后到诗的魂,香菱一下子就领悟到了作诗的妙处。

会理家,懂人心,也知险恶,知世故而不屑世故,她挣扎在世俗中,无父无母,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,却愿以诗情充盈琐碎时光。

于是潇湘馆里:“宝鼎茶闲烟尚绿,幽窗棋罢指犹凉。”

人活着,不仅仅是活着,还有自由,诗和梦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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